本文作者张凤群,美籍华人,祖籍广东,年携外子从香港赴美定居。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在香港的共产党人找着有名的肺科医生伍德元接洽,开出很优惠的条件医院,希望他回广州为新中国効力。伍医生和家父商量后,便决定打道回穗。伍德元是台山人,七岁时跟着叔伯远渡重洋到了美国西雅图,凭着他不凡的天赋与毅力,一步一脚印,终于在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以荣誉生毕业,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医院工作了几年后,返回香港执业行医,以他精湛的医术和医德,赢得了好声誉,他的肺科诊所,常挤满了病人。先父张乃棠也是肺科医生,原在广州执业,抗日战争爆发后,带着全家到了香港。经朋友的推荐,在伍医生的诊所里工作。年香港沦陷,伍医生安顿好家人后,只身远赴重庆,临行前,他把诊所交托给我的父亲经营。日本投降后,伍医生返回香港,父亲把诊所交回。先父是老广州,抗战前开设在和平东路的肺科诊所虽已停业,但整幢四层洋楼还是避过日本的大轰炸而完好无损,所以先父决定返回广州重新开业,医院助他一臂之力。年12月,父母带着我们一家九口,外婆、四个哥哥、姐姐和我,坐大轮船从香港返回广州,当时我刚满一岁。父亲租用了轮船上的一个货舱,放置他在香港诊所里的医疗器械,最重要的是那部德国制造的X光机;还有香港家中的全部家私杂物,其中最显眼的是一部黑色高大的英国钢琴。船到达广州码头,妈妈抱着我上岸时,在跳板上滑了一跤,我被摔在地上,妈妈也把脚踝扭伤了。我躺上地上,哇哇大哭。父亲说:“呢次返广州,意头唔好。”很快,我们到达和平东路一间四层高的石屎洋楼,搬运工人随即把全部物品搬进屋里,楼下一层是父亲开设的肺科诊所,上面三层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伍医生带着全家在年抵达广州。医院的筹备工作在密锣紧鼓地进行,伍医生一家住进了刚买下位于梅花村的洋楼。第二年的某一天,伍医生夫妇突然来向父母告别,说此地不宜久居,他们全家决定放弃所有物业,立即返回香港,原因是伍太太的父亲,在故乡的土改运动中被活活打死了,父亲无言可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是快乐的,虽然发生的一些事,令我年幼的心灵感到困惑,但我在学校所受教育,周围环境,使我意识到,必须跟随着毛主席和共产党,走在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上,才会有美好的未来。就像鱼儿离不开海洋,花儿离不开太阳。我儿时的全家福。坐者:母亲、父亲。站者由左至右:五家姐、四哥、大哥、三哥、二哥、我。第一篇八叔与郭政委年春节,我从加州回穗探望母亲,阔别已经四十多年的八叔来母亲家中见我,七十多岁的八叔依然风度翩翩,腰板骨挺得笔直。八叔是一名解放军军医,五十年代参军到海南岛,在军队里学习受训成为一名军医后,医院里工作,直到十年前,他和八医院。在广州工作了三年后,他俩就同时退休了。他们的两个儿子大学毕业后都留在广州工作,而且各自组织了家庭。八叔,一个资本家的儿子,以军医为终身职业,在那红色的年代,是否有点不寻常?八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在那新旧社会交替的年代中学毕业,没有机会再进大学深造,只能做一些临工。爷爷在广州西关留下一座很大的房子,他单身一人和我的几个叔伯在那儿分住。从我懂事开始,就记得有一个八叔常来我家。年轻时的八叔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隆凖宽额,飘逸中带着点英气。闲来无事时,他肩上会挂着一部相机,带着我的哥哥们流连于广州各处的名胜古迹,拍摄照片后在父亲冲洗X光片的黑房里,把胶片冲晒出来,相片完成后都十分清楚与有韵味。在我上幼稚园时,父亲诊所的病人越来越多,父亲便把八叔请到诊所里工作,专职冲洗X光片。在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父亲在广州已经很有名气了,他用从香港带回来的X光机给病人照肺,医院不能确定的病例,都转到他的诊所作最后的确认。他的打气技术也是全市有名的。“打气”是治疗肺结核的一种方法:在肺部病灶钙化形成空洞时,在肺组织里打入气体,把空洞挤压掉,以帮助病人康复,这必须同时在时间和位置上拿捏得很准。当时中国有不少高级干部疗养院,遍布于各地的名山胜水之间,广东肇庆的鼎湖疗养院,便是其中之一。五十年代,传染性极强的肺结核病仍在全球肆虐,人们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到疗养院休养的干部们都必须照肺。医院有过几次失误,鼎湖疗养院便和父亲取得了联系,以后进院的干部,都必须到父亲的诊所照肺,取得无活动性肺结核的证明,才能去那儿疗养。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见到一个瘦小身躯、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愁眉苦脸地坐在候诊厅里,听到父亲对他说:“你的肺部已有一个空洞,现在先给你吃专治肺结核的特效药雷米芳,你每个月来复诊一次,估计半年,病灶周边的肺组织会钙化,届时我会帮你打气。只要你自己乐观、有信心,注意饮食作息,痊愈的可能性很大。”后来父亲告诉我,这个男人在广州某政府机关干部,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是某部队的政委,父亲称呼他郭政委,他是打算到鼎湖疗养院前,被父亲检查出患有肺结核的。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常见到郭政委和父亲坐在候诊厅里畅谈。郭政委个子虽小,嗓门却大,口才极好,他操着一口带有客家口音的粤语,用生动形象的词语,讲述着解放战争、三反五反、土地改革、抗美援朝的故事,解释政府的各项政策和中国前进的方向。他的音量可说是声震屋瓦,我和哥哥们在楼上听到他的声音时,都会下楼来听他讲故事,八叔亦会坐在一旁听。顽皮的哥哥们说他讲话如公鸡打鸣,给他起了一个花名:鸡气佬。我们都很喜欢鸡气佬,父亲从他那儿,知道了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父亲尽心尽力地为他治疗。当时东西方两大阵营对抗,外国药很难运进国内,父亲通过香港亲朋的渠道,总能买到一些治疗肺结核特效药雷米芳。鸡气佬服用了半年雷米芳后,父亲开始帮他打气,打了几次气后继续服药,一年后,他的肺结核病完全痊愈了。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他再来诊所了。有一天,他提着一篮水果来向父亲告别。他告诉父亲,他很快就会去海南岛,负责那儿军垦农场的开发工作。他问父亲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都会尽其所邦忙。父亲想了想,对坐在旁边的八叔说:“你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看郭政委能否带你去海南岛,寻一条出路。”八叔边点头边询问鸡气佬的意见,鸡气佬很豪爽地说:“无问题,我有人脉关系,医院里当男护士,只要你肯努力,再受训学习成为军医。”几天后,八叔跟鸡气佬去了海南岛。一切如鸡气佬所言,到海南岛后,八叔加入了部队,几年后,成为了一名军医。英俊帅气、聪明能干的八叔,在海南岛收获了爱情,医院里一起工作的美丽护士。八叔结婚后,就再没有回穗探亲了。几十年过去,我和八叔都随着时代的巨轮,行走在各人的生命轨迹上,不再相遇,直至年的春节。当我向八叔问起鸡气佬时,八叔告诉我,他成为医生后不久,鸡气佬就调到别的地方工作了,听说是升了职。年春节我再回穗探望母亲,不见八叔来我家,向母亲询问,才知道八叔已在几个月前逝世了。八叔在年轻的时候,由于父亲的牵线,跟了郭政委到海南岛,从而使自己的一生,有别于他的哥哥们。在我父亲和我所有叔伯的人生历程中,八叔是最平顺的一个,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命运?第二篇怀念潘老师年,我七岁,该上小学了。年初,广州市所有的私立学校都变成了公立,小学生只能进入居住街道所属的学校就读,别无选择。小学一年级,我进了位于十三行的“兴隆路小学”,那是一间很小的不入流学校。校舍是一幢四层的建筑,有一年级到六年级,每级只有两个班。学校门前是一片小小的空地,连个象样的操场也没有;校舍里上落的楼梯又斜又窄,摇摇欲坠。老师们看上去都是一把年纪,很斯文,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对顽劣的男生多釆取放任而讨好的态度。从一年级到三年级,我的班主任是潘老师。潘老师虽然只有五十多岁,但我觉得他巳经是一个老头子了。潘老师生得颇高大,剪一个平头装,头发已花白,粗眉大眼,每当班上的调皮仔激到他扎扎跳时,双眼仍会烔烔有神。潘老师弓腰寒背,牙齿和右手的手指头被香烟熏成焦黄色。他常穿着一套脱色的中山装,衣服上面沾满了粉笔灰。那套中山装很少见他替换。听说他的老婆孩子仍在乡下,他是孤身一人住在附近的教师宿舍里。潘老师教我们语文和数学,三年级时,还教我们珠算。教语文课时,他把课文很快讲解完后,就给我们讲故事。讲武松打虎时,他会像老虎般跳来跳去,还学老虎呜呜声地叫;讲《西游记》时,他会扮成孙悟空、猪八戒……直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不讲故事时,班上几个顽劣小子就捣蛋,他会走到他们跟前悄悄说几句,小子们就会安静下来。下课后,我看到那几个男生跟着他走到学校隔壁的小卖部,潘老师掏出钱来,给他们每人买了一条雪条。我觉得潘老师好可怜。当潘老师知道我父亲是私人开业的肺科医生后,有一天,他问我,什么时候方便,他想找父亲帮他照肺。我回家问父亲,父亲叫我转告他,随时都欢迎。第二天放学回家后,父亲的诊所仍然开诊,潘老师穿着一套洗干净的中山装走了进来,父亲给他照完肺后,两人坐在大厅里谈了一会。父亲说,他以前患的肺结核病,痊愈后的钙化点没有什么问题,复发的可能性很少,但最好还是把烟戒了。这时,我看到了老师脸上无可奈何的苦笑。他提到经常失眠,父亲开了些药丸给他。以后每隔三四个月,他都会来找父亲拿些药物。升上四年级后,是另一位老师担任我们的班主任了。有一天,潘老师来找父亲,我看到他们谈话时,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情。父亲交给他一袋药物后说:“这儿是几包守门口的常用药,功能和每天服用的数量都写在上面了,带在身边会有用的。”妈妈从楼上下来,拿着一件灰色的羊毛外套给潘老师。老师穿上后,真是十分贴身。父亲说:“这件外套是我从香港带回来的,留着做个纪念吧。”老师摸着我的头说:“在学校里要好好学习,得闲时多读课外书。”老师走了,我以后再没有见过他。父亲父亲告诉我,潘老师是地主成份,被清理回乡了。父亲叹了口气说:“可怜呀!”第三篇回忆广州少年宫“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万里东风浩浩荡荡。你看那,漫山遍野处处春光,漫山遍野处处春光。青山点头,河水笑,万紫千红百花齐放……”这首名叫“花儿朵朵向太阳”的儿童合唱歌曲,是在年广州市少年宫新年晚会上,向各界人士汇报演出的重头节目。我担任大合唱的钢琴伴奏,当时我13岁。我任钢琴伴奏时的广州少年宫在以后漫漫的人生路上,歌曲优美的旋律不时在脑海中闪现,我会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唱起来,它使我咀嚼着那段快乐而又短暂的如花儿一样的少年宫岁月。年,我小学毕业,考进了重点中学广州三中。教我们音乐的廖老师知道我从小学钢琴后,有一天,他递给我一张表格,问我是否有兴趣报考少年宫钢琴组,如果有兴趣的话,就在即将到来的星期天下午两点正到少年宫考试。能够进入少年宫,可是我梦??以求的愿望。少年宫是由前苏联创建的,专为培养有潜质的艺术、歌舞、体育人材;成员必须是少年先锋队队员,年龄由九岁到十五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沿用了苏联这一体制,在中国各大城市里,都有少年宫。我把表格填好,准时到达少年宫,音乐室里已经有好几个男女孩子坐在那儿了。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人作了自我介绍:“我叫杨虎,毕业于中南音乐学院,现在是中学音乐老师,兼职少年宫的钢琴导师。这次考试,会选出一名优胜者加入钢琴组,作为钢琴伴奏的重点培养。”我们一个跟着一个在钢琴上弹奏一曲,我弹了贺绿汀的“牧童短笛”。弹奏完毕后,杨导师叫我们回家等候结果。一星期后,廖老师很高兴地来告诉我,我被少年宫录取了。少年宫座落在广州文化公园里,是一间独立的建筑物,里面有一个大礼堂和十几间房间,除了钢琴组外,还有唱歌、舞蹈、朗诵、话剧、体操、乒乓球、美术绘画、武术等组别。以后每个星期天下午两点,我就到少年宫受训。当时少年宫合唱团正在排练大合唱“花儿朵朵向太阳”,伴奏曲是杨导师创作,我在他的教导下,很快就上手了,以后我就成为合唱团的专属钢琴伴奏。除了给合唱团伴奏,我还给独唱和小组唱伴奏。穿上白裇衫吊带裙,戴上红领巾,到少年宫演出前,在家中的钢琴上作最后一次的练习。记得独唱的女孩穿着藏族服装,唱一首叫“毛主席像”的藏族儿歌,她用清脆的童音深情地唱着:“每天早晨我一起床,他就望着我。伟大领袖毛主席,多么关怀我。要我努力好好学习,建设新中国。”小组唱是四个男孩,不停地在重复唱着:“要古巴,要古巴,不要美国佬……”在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我跟随着他们征战广州市各演出场所,除了在少年宫的大礼堂表演外,还到过文化公园中心台、广州青年文化宫、广州荣军疗养院……而在广州荣军疗养院那次演出,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座落在河南漱珠岗的荣军疗养院占地很大,里面住的都是在 中受伤的残疾军人。在我读初中二年级那一年的春节,少年宫成员带着各项节目,给他们作慰劳演出。记得疗养院的大礼堂里坐满了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每人隔着一张空椅坐着,胸前都戴着勋章,细看一下,大多缺手缺脚的。我们表演完毕后,就分散坐在他们之间的空椅上。我右手边的一位军人是被“放”在轮椅上的,他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看着他,就像是一具只有上半身的雕塑。他用大手摸摸我的头,说我们的表演真好,我对他无限崇敬之余,突然间觉得他好可怜。我升上初中三年级时,已满十五岁,退出了少年先锋队,就没有再去少年宫了。中国改革开放后,在广州北郊流花湖畔建设了新的广州少年宫,新址要比旧址大好几倍,且设备齐全,广州市的很多年青父母,都以把孩子送进少年宫受训为荣。文化公园少年宫旧址,已改为健身俱乐部了。新少年宫后记我把重写中国故事的计划告诉了我的一些同学朋友,他们都十分支持,有的还给我传来了相关的相片和视频。我一个闺蜜的弟弟,和我同时期在少年宫,他是在朗诵组。当年的他,还在读小学,只有十岁,人不但长得好看可爱,还十分聪明灵利。虽然是在广州长大的小孩,但他普通话说得一级棒,小小年纪,竟然是朗诵组的领诵演员!我还记得他站在一群伴诵小孩的前面,挺胸抬头,充满信心,用清脆的童音独自朗诵着诗句……俗话说,三岁定八十,能进少年宫的孩子,都是百中挑一的。几十年后回头一望,只要环境许可,少年宫小孩长大后,不少都成为了各行业出类拔萃的人。我闺蜜的弟弟在中国改革开放后来了美国,半工半读,拿到电脑方面的硕士学位,并有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的女儿遗传了他的聪明才智、艺术细胞,在美国良好公平的教育下,得到全面发展,考入了哈佛大学。十几年前,他返回中国探亲旅游,约见了当年朗诵组的小伙伴们,大家一起到新建的广州少年宫探访。少年宫的领导接见了他们,并送给他一片“少年宫五十周年纪念”的光盘作为纪念。他在光盘里提取了两分钟的内容,制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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