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实在没有勇气把这一篇发出来,其实对于我来说,也不愿再去回想这段往事。从我妈查出肺癌早中期,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了,虽然肿瘤仍在,但她却依然乐观地活着,让我不得不佩服她顽强的意志力。这篇日记写于她在上海肿瘤切除手术及住院期间。发出来,只是想提醒自己,也提醒所有的人,珍惜现在的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因为活着,健康地活着,该有多美好。
从1月18医院,到1月27日下午出院,医院的病房里整整呆了九天九夜,除了有三次出去给老妈端来外卖,其它的时候,几乎寸步不离守护在病房前,守护在老妈床前。
九天九夜,老妈从一个躺在床上几乎不能动弹、极度虚弱的病人,变成一个活动自如、每天在走廊来回溜达的自由人,犹如重新获得了新生。每次从病房里走出去,深深呼吸一口室外清冽而又寒冷的空气,就想起病房里这些命运多孑饱受折磨的人们。
虽然在病房里每天经受着痛苦的历练,但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生的希望———凤凰涅磐,在世重生。
活着,真好。
健康的活着,真好。
年1月19日凌晨2:30
这是第几个支离破碎的夜?第一夜,是在深圳的家里,写文档写到凌晨四点,在黎明的晨曦和极度的困倦中睡了四个小时;第二夜,是在火车上,睡梦被孩子夜半的哭声撕裂,终于等到一切都平静的时候,却再也睡不着,只是在上铺辗转反侧,听着火车在铁轨上飞驰奔跑、暗夜中那熟悉的哐当哐当的声响,再次合上眼醒来,却已在上海——这个不再陌生的城市。
这第三夜,是在上海,医院,一个小小的病房。窗外是漫天的雪花,窗内却是暖气袭人,甚至还有一丝闷热。这是老妈手术后的第二个晚上,不,真正说起来应该是第一夜,因为昨天刚做完手术后的那个晚上,几乎都是在昏迷之中,所以还并未感觉到真正的疼痛。这一夜,将是最难熬的,背部伤口的疼痛让老妈总是时时从梦中醒来,发出轻声呻吟,同时发出呻吟的,还有另外一个刚住进来的阿婆。夜,就在这起起伏伏的呻吟声中,渐渐沉下去。
我不知道昨天手术的情况,听说原准备七八个小时的手术,只进行了四个半小时,很多应急措施,包括一名备用的心脏医生,竟然无比幸运地没有派上用场。肿瘤虽然大,还好,没有蔓延,没有与心脏太亲近,也没有包裹住血管,否则,只有植入一条人工血管,这条血管将靠终身吃药来维持它的凝血功能。
老哥今天对我说起,昨天术前签字时,医生向他描述种种可能发生的惨状。今天说起这些时,他是淡然的,但签字的那一刻,内心一定是忐忑不安、悲壮无比,却又无可奈何。手术中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也不知。还好,这次老天爷总算开了眼,不忍在雪上再加一层霜,让老妈幸运地逃过了手术中可能发生的劫难。
术后老妈被转入重症监护病房,老哥裹着被子蜷在两张凳子上,在一楼大厅守了一夜,并随时观察电子显示屏上病人家属需要送去的东西。这两天他太累了,今天晚上轮到我和姐姐值班。
上午老妈就从重症监护病房转入一级特护病房,真是一个奇迹,家属也可以时时守在身边。第一眼见到妈的时候,她全身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身体极度虚弱,甚至没有力气和我说话,我只是握了一下她的手——肿胀的麻木的僵硬的手。
要喝水,她在喃喃地说着,嘴唇翕动,像一条极度干涸的鱼。
可是不能多喝水,水喝得太多,和血融在一起,到时候还得一管子一管子抽出来,会受更多的罪。
于是用吸管沾了点水,抹在她的嘴唇上,只能滋润,不能解渴。
妈,这是上甘岭,不能多喝水。
她想笑,又不能,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牵扯伤口巨大的疼痛。今天还用了镇痛棒,明天拿了镇痛棒,不知道会怎样呢?
伤口在背部(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肺部手术是在背部开刀的),躺着必定难受,可不躺着,还能怎样呢?能从床上坐起来,都是千难万难,需要人用力在后面扶持,更不要说吃饭、喝水、大小便,她现在是一个完全丧失自理能力的一级特护病人。
于是,就像喂小BB那样,喂她吃稀饭,一口一口的,还要不时吹一下,怕烫着;用吸管喂她喝水;把水果切成小片,让她细细地嚼慢慢地咽。最难的是堵在喉咙里的那口痰,在喉咙里上下翻滚,就是咳不出来。咳,是需要力气的,还牵扯着那个刚刚挨过刀千疮百孔的肺,所以还得帮她拍背,手掌握成空心,一下一下,从下往上,用力地拍。拍得太轻,没有效果,拍得太重,又怕引起伤口震动更加疼痛,其中的力道,确实很难掌握。
咳出了两口带血的浓痰,第三口痰最终没有咳出来,又沉沉睡去,还磳出一脑门的汗。给她擦汗的时候就想起那个FLASH动画,人这一辈子,从小到老就是一个循环,从哪里来,还会回到哪里去。可是,不要这样急急地走,吃了这样多的苦,受了这样多的罪,总得再安享几年安逸的时光吧?
在躺椅上睡了一会,该轮到姐姐睡一下。老妈似乎也睡着了——睡着了就好,梦里不会再有疼痛,不会再有磨难。
我也还好,除了那只该死的脚,自从烫伤以后,伤口总也不见愈合,而且似乎更疼了——昨天被靴子磨了一下,就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不过,在这暖和的病房里,可以整天光着脚,用这种暴露疗法,应该好得更快一些吧。
夜,更深了,除了暖气的轰鸣声,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宁静。睡吧,睡吧,饱受疾病折磨的人们,在梦里,去那个春暖花开没有病痛折磨的地方,好好养精蓄锐,因为明天醒来,将会面对更艰难更有挑战性的一天——医生说明天该下床活动一下了,试试看吧。
年1月20日凌晨2:00
今晚,轮到我和哥哥值班。
伤口很疼,老妈不停地在调整睡姿,坐起来,躺下去……当我醒来看到她时,她正半倚在与地面夹角60度的床垫上,和我轻声说了几句话,又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梦中,就会忘却伤口的疼痛,可是,更多时候,她只是闭着眼睛休息,根本没有睡着……她说,能睡着就好了。
现在是深夜凌晨两点,我已经睡了三个小时,该换哥睡一下了。他显然也是极度困乏,人一挨着躺椅,就已经酣然入梦。
我的脚也似乎越来越疼了,伤口感染了吗?不知道,只是感觉更加红肿了。而且,那种疼痛——不,不能算是痛,只是疼而已——是一阵阵,间歇性的,它是在以这种切肤之痛提醒我老妈的疼痛吗?
老妈醒了,嘴唇嚅动,似乎在说什么……我摘下耳机,听到她在轻声呼唤,我要坐起来。
我走近她,她笑着皱了一下眉头:你看,坐着也疼,躺着也疼,背也疼,屁股也疼。
我把她扶着坐起来,喂她吃了几口香蕉——要切成小块,就像喂小BB那样,因为吞咽食物,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吃完香蕉,喝了几口水,发觉她睡衣领子已经全汗湿了……又换了一件衣服,扶她重新躺下,一切又归于平寂。
耳边再次流淌着齐豫的《TheVoice》,还有小娟的“天空之城·吟唱版”,她们的声音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干净、空灵、清澈、纯美,有如天籁。
看到小娟《红布绿花朵》那张专辑封面:山谷小屋里一个长发穿着棉布裙子的女孩,外面是徘徊的树影。这就是小娟吗?这是我最想往的地方——山谷里的小屋,屋外有树有花有草有阳光,屋内有白色的棉质沙发,有茶有咖啡,更有音乐……
算了,也就是想想而已。音乐骤歇,将我从仙境又拉回到人间,医院病房,这个接受人间炼狱的地方。
隔铺的阿婆也睡不着,哮喘,咳,喘,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今早七点将会有一个小手术……可她毕竟已经七十岁了呀,看着身体还依然硬朗结实……不知道我妈……
算了,不想了,不管如何饱受疾病的折磨,老妈的意志力都是非常顽强的……今天医生查房的时候说,你要下来活动一下呀,不能老躺在床上,如果胸腔有积液有血水,就麻烦了……于是,挂完最后一瓶点滴,我和老哥搀扶着妈,终于迈出了下床的第一步,一步,两步……每迈出一步,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挑战……终于迈出去了,走到走廊,又慢慢走回来,身上还插着几根管子……
如果你看过《荒野求生》,你就知道人的求生意志该有多强,恐惧、病魔、孤单……这些都不能抑制对生的渴望。老妈的意志力也是最顽强的,相信这道坎,她很快就能迈过去……
年1月20日下午4:00
很少下雪的上海,今年破天荒下了那么大的一场雪。
有位可爱的小护士走过来说,阿姨,外面好漂亮的雪景,可以下来站着看看。
妈笑了,说,好。
邻床又换了一位新的病人,刚做过食道手术,不能吃,不能喝,躺在床上,极度虚弱。
医生查房的时候对这位阿姨说,你看看人家,他指指我妈,你看她活动得多好。
哈,昨天还被医生批评说没有下床活动,今天竟然当起了别人的模范生。
妈确实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了,疼痛在慢慢减轻,体力在慢慢恢复,饭量大了,说话的嗓门也高了,看到老妈一天天的进步,真是倍感欣慰,再苦再累也值呀。
昨天老哥一晚上没睡到三个小时,这会儿估计跑到病人活动室补觉去了。而我,在后半夜四点钟入睡以后,竟然睡得比猪还沉,护士查房的时候,喊都喊不醒,一直睡到今天早上七点多钟——护士查房,护工给妈刷牙,这些我通通都不知道。
呵,也许是太累太困了吧,真的,当24小时陪护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总结起来,当一名合格的陪护要具备如下素质:
要有狗的警觉。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能时时刻刻关心病人的状况。病人嘴唇刚一嚅动就能知道病人的需求。如果病人不能说话时,还要懂得一些手势语,如伸小姆指表示小便,握实心拳表示疼痛……哈,这些手势病人手术之前都要经过培训,当然,护工就更要培训了。
要有牛的力气。每次扶老妈坐起来时,都觉得自己吃的那些饭,算是白吃了。我觉得自己已经使了最大的力气,可每次还是累得老妈咬紧牙关,虚汗连连。这方面,我肯定是比不上老哥啦……
要有猫的随性。你见过猫睡觉吗?白天,不管是在树荫底下,还是在大马路上,只要身子蜷成一团就能睡着,而到晚上,必须时刻警觉,两眼炯炯如炬……是的,当陪护晚上是别想睡好觉的,除非你能像猫一样缩在一张板凳上呼呼大睡……为了夜晚的精神,白天就得随时抽空补觉,找个地方头一歪就能睡着……
要有猪的胃口。除非是那只特立独行的猪,一般来说,猪都是不挑食的,不管是烂菜叶子还是粗糠,都能吃得津津有味。所有的病人都是有配餐的,卫生肯定是放心的,营养也肯定还是有的,只是那味道……呵,有营养餐吃就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捡四?常看到开水房里,一个个餐盘,饭菜几乎没有动过,全部倒掉,真是浪费呀!就像我第一次吃,宁愿就着咸菜啃干馒头,医院的营养餐……老哥说,那是你没饿得……真的,饿了以后,那些营养餐只要不用鼻子闻还是挺香的……
年1月21日凌晨4:00
凌晨四点。今昔昨昔。
医院病房,不知人间冷暖,更不知世间变更。
安静的夜。
今天这个新来的病人格外安静,不像昨天那个阿姨呻吟了一晚上。这个食道手术病人,不能吃不能喝,总是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喘气,真是受罪啊。
老妈也睡着了。睡梦中偶尔会皱一下眉——即使在梦里,疼痛也是挥之不去。
最大的噪音来自于老哥,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呼噜竟然会这般排山倒海、地动山摇。还好,我和他是轮流睡,否则,听着这噪音,恐怕我都睡不着。
老妈又疼醒了,我扶她坐起来。她叹了一口气说,哪儿都疼,半边身子都是疼的,只好用左边睡觉,压得左边屁股也疼……我说,你看,在医院里的人,哪个不是来受罪的?这个铺的阿姨更惨,不能吃,不能喝,像濒死的鱼一样张着嘴大口喘气,只能用棉签蘸点水润湿嘴唇,或是嘴里含着湿的纱布,还要注意不能让水流到喉咙里……
可是只有住在这里,才有生的希望。医院,有多少人慕名而来,一床难求……你看,你运气多好,住着两人病房,享受教授专家级待遇……
我们住的这个七楼,虽然是心胸外科,但以心脏手术病人为主。老哥是外事专家,经常会在各个病房里串门,打探一些小道消息……她说有一个12岁的小女孩,本来要做心脏手术,结果发现血管太细,做不了,只好回去,等死……还说昨天六楼有个手术,手术做到一半,医生找家属谈话,声称手术做下去会很危险,但如果不做也会很危险……做还是不做,这让家属怎么抉择?除了失声痛哭,还能怎么办?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每天都在上演。人世间的病痛疾苦都浓缩在这里,在这里转一圈,医院的大门,你会发觉,外面的阳光多么美好,活着,健康,又是多么美好。
年1月21日晚11:00
所有的人都睡着了,除了我,和我这台永不知疲倦不懂得抱怨的笔记本。
两个病人也都睡着了。白天饱受了一天病痛的折磨,终于在晚上,沉沉睡去,没有咳嗽,没有呻吟,沉醉在梦中,病痛暂时远离了她们。
晚上给老妈洗漱的时候,除了给她洗脸擦洗身体,还把她的手和脚好好按摩了一下,包括每个脚趾头都捏了一捏,揉了一揉,就希望能好好活动一下经脉,晚上睡得更踏实。
果然这个晚上,她似乎睡得更踏实沉稳。邻铺的那位阿婆睡得也很沉,就连护士进来给她封针,她竟然也不知道。可能也是太累了吧,白天因为伤口的疼痛,哼了一整天,而且因为痰液咳不出来,堵在喉咙里,被医生和护士训斥了一番,她的一对儿女,也只好在旁边连声点头称是。
咳,咳,咳,一定要咳出来。不停地拍背,还要有力道,就连护士长也过来作示范。不知道老阿婆布满伤口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这种敲山震虎的拍打法?
还别说,怦怦怦拍了几下后,她真的咳出了一口又黑又浓的积痰,估计人也轻松了不少。
护士长走后,兄妹两人又轮流给阿婆拍背——在这里,要特别提一下她的儿子,这是我见过的所有子女中,对母亲最为孝顺的一个——待人谦和有礼,说话幽默风趣,照顾体贴入微。我哥虽然也不错,但相形之下,不免有些粗枝大叶,没有他那么细心。有这样的儿子,真是阿婆的福份啊。而且我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这层楼住院的老人不少,但照顾老人的,几乎都是自己的子女,没有儿媳,一个也没有——所有说,儿子是可以指望的,至于媳妇,哈,就不要抱有幻想了。
老妈今天的进步也非常明显。随着疼痛的减轻,体力的慢慢恢复,她能自己慢慢地坐起来一下,也能自己手端着碗吃苹果,不用人喂。呵呵,还真是不容易。
不知道明天又会有怎样的进步呢?
困了。正好有两个板凳,可以拼一下睡觉。人在极度困倦的时候,哪里都能睡的,至于失眠,好像是上辈子的事吧。
年1月22日晚10:00
妈昨晚睡得还行,比较安稳,除了有几次在睡梦中因为痰堵住喉咙,拼命咳嗽以外,其它时间睡得都还行。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但已经不是很剧烈,慢慢地,慢慢地可以忍受了。
你知道有哪几种类型的疼痛吗?病房门口贴着呢。疼痛按照类型可分为这几种:钝痛、铰痛、针刺一样的尖锐疼痛、刀割一样的疼痛……至于疼痛的级别,按照不能忍受到轻微疼痛一共有五个级别——妈是属于哪一种呢?应该是属于不能忍受的一级疼痛吧。因为开刀的伤口在背部,而且又是侧切,伤到神经,所以刚开始那种疼痛,真是无法忍受——即使加了镇痛棒,也依然疼痛难忍。而且镇痛棒的效力只能持续48小时,剩下的时间全得自己扛着。医生查房的时候向他诉苦,敬爱的医生也只抛下一句话:那没办法,开刀总是会疼的。
上午九点多,老爸过来了,顺便把姐姐炖的鱼汤捎过来。妈今天精神还好,坐在床上和爸闲聊,说起过年的事——是啊,就快过年了,年对我来说,除了买票难之外,真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往年这个时候,他们肯定是忙里忙外,操办年货,每天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现在,出了这种事,过年的心也淡了,他们说,不用像往年那样过年,正好轻松一下。
是啊,老天也觉得我妈太劳累,就以这种方式让她停下来歇歇。可是,这种方式,我的老天爷,你也未免太残酷了吧。
医生查房的时候说,下周二就可以出院了。什么?出院?太快了吧,这幅样子就能出院?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该喜还是忧。照理说,能出院是件好事,说明恢复得好,各方面没有异常。可是这样一个大手术,一个星期就出院,未免也太快了吧——妈现在这个样子,从床上坐起来都还需要人帮忙,下周二能出得了院?
年1月23日晚11:00
老哥今天回去了,留下我一个人陪着妈。
上午拔掉胸管以后,老妈感觉轻松多了——那么粗的一根管子,几乎有我的大姆指那样粗,一直在背部,直接通到胸腔,你想想能好受么?和管子相连的,是一个粗大的容器,里面盛装着从胸部排出的液体,或者说是血水——那是做完手术以后的污血——污血要全部排出来,并且会越来越少,血的颜色也会慢慢变淡。每隔一段时间,护士就会量一下胸液的容量,从而得知病人恢复的状况。
终于拔掉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背后这根粗大的管子,除了疼痛,让老妈睡觉也不得安生——只能稍稍侧向一边,但如果身体总是一边受力,时间稍长,就会变得酸痛不已。那种坐卧不宁、浑身难受的感觉——除了她自己,谁又能够体会得到?
今天上午来了很多人探护老妈,最重要的一个人也远道而来——东东,我亲爱的侄子,老妈最牵挂的孙子——刚刚放完寒假,就被他外公接到上海来了。
这段时间爷爷奶奶不在家,东东一直住在我表姐家,而自己家的门却锁着——所以,见到奶奶,拉着奶奶的手,忍不住眼泪婆娑,而妈,自然也哭了——唉,我最见不得这种场面,即使哭,也要别过脸去,不让他们看见。
还好,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即使是在上海,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过年吧。
舅舅、表弟、我嫂嫂的弟弟、妹妹,一群人匆匆来,吃过午饭后,又匆匆走了——他们住得都远,来一趟要三个多小时,太不容易了。老哥也和他们一起走了,只有爸在病房里多陪了一会儿。
下午打完最后一瓶点滴,输液管也拔了——真是轻松啊!管子一根一根地拔掉,一层一层地脱离苦海,整个人变得轻松无比,甚至可以慢慢踱步到病人活动室,坐下来看会儿电视。
在活动室里,看到一个小女孩,大概只有五岁,身上也插满了管子,随身还有一个监控仪之类的东西——他一只手被固定,插着针管,另一只手还拿着半个苹果,坐在凳子上双脚晃来晃去,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只有五岁啊,和我女儿一要大,却要受这种罪——相比起来,我的小雨不知道要幸福多少倍。医院里呆久了,就会发觉人世间的疾苦这样多,甚至不放过一个五岁的孩子。
年1月24日晚10:30
老妈昨天晚上睡得很不踏实,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几乎都是坐着的。背部拨管的那个伤口,在晚上变得狰狞的疼痛。
半夜,我扶妈坐起来,让她靠在枕头上。本来,还想陪她多坐一会儿,可是,困意一阵阵袭来,终于熬不住又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已过了两个小时,她还那样背靠着枕头,坐着——真恨自己,为什么睡得那样沉,在她最疼痛的时候没有陪陪她?而且也没有早点把床摇下来,让她可以躺下来休息?
自从住进这个病房,就明白睡不醒的道理,尝到了困的滋味——任何时候,随时随地都能睡着——今天在陪老妈看电视的时候,竟然也都睡着了。
昨晚没睡好,她今天早早就入睡了,不知道半夜——真担心她半夜叫不醒我——应该在我的脚上系一根绳,她晚上有事,只要拉拉绳子,我就能醒来啦。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切不能掉以轻心。
今天上午,医生就已经开了出院通知单,我没有签字。后来医生找到我,我据理力争,告诉他,我们还想多住两天——她现在还这么虚弱,怎么出院?医院到家,开车的这两小时,她这幅身子骨,也经受不起啊。
医生起初不同意,后来给另外一个主治医生打电话,才勉强同意。是不是快过年了,都急着把病人往外赶呢?
医院多呆两天,但现在也要慢慢培养她的自理能力——自己慢慢下床,慢慢走动,去洗手间,自己慢慢地蹲下来;自己刷牙,自己洗脸,自己吃饭;今天甚至慢慢地上了五步台阶,然后艰难地喘气,再也上不动了——对于她们来说,这一次手术就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了一次人,就像孩子一样,一切都要重新学习。
上午,拔掉了身上最后一根管子——颈静脉上的输液管,于是,身上所有的累赘都除掉了。但拔掉管子后,还要用沙布袋按压伤口一个小时,于是,我让她躺下来休息,趁着这个间隙,我出去一下,准备到真功夫去端一个炖汤。
日日守在病房,有多少天没有出门了?真是不知道人间的冷暖和世间的变幻。虽然户外已没有积雪,但天气依然寒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和耳朵生疼,我虽然全副武装,依然感到彻骨的寒意。真不知道这种天气,妈要怎样出院,回到姐姐家后,又没有病房这种暖气条件,怎么保暖?妈又那么容易感冒。
不想了,只要能康复就好。这些天来,我一天天看着她的变化,从说话翻身都很艰难,到现在已经可以自己下床,慢慢踱到别的病房聊天,不过一周的时间。除了药物,时间也是治愈伤口最好的方式,当然,最主要是她自身的意志力,对于她来说,被人伺候的滋味可真不好受。还没出院呢,就想着回老家继续卖她的东西,开她的小杂货铺——唉,这个人,真受不了她。
年1月25日晚10:30
今天真是轻松的一天。她轻松自在,我也轻松自在。
除了伤口有点疼之外,其它一切都还好——伤口总是会疼的,听医生说,几个月之后,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一旦能自己下床活动,老妈又恢复了本性,东游西逛,串门子,和其它病人聊天。
起初,我还跟着她,后来,看看没啥事,就任由她,反正就在病房附近,任由她逛去,我还乐得清闲自在。
早上八点多钟出门,到附近的永和大王端了一个香菇鸡肉粥和一个小馄饨。妈的食欲在恢复,对饭菜也挑剔起来——不是她挑剔,医院的营养餐真不是人吃的,喂猪还差不多。
老爸九点多钟也过来了,用保温桶带来了美味的炖汤,还有姐姐一早炒好的菜——哈,今天我有口福了,还能沾我妈的光,喝上美味的鱼汤。
爸陪妈聊天,我乐得清闲自在,看书、看报、睡觉——我现在已培养出极好的睡功,坐在椅子上,头一歪就能睡着,不管旁边是否有人在大声说话、大声走动。
医生今天来查房的时候,确定了出院的时间——这个星期四,即后天。他顺带说了一句话:你们再不走,我可要走啦!哈哈,难怪那么急着要我们出院呢,医生也要回家过年呀。
后天出院应该差不多了吧,虽然谈不上活动自如,但很多事情现在都能自己做了,刷牙、洗脸、换衣服……不,换衣服还得人帮忙,右边的那只胳膊,几乎不能用劲,不能抬也不能弯,蹲下也不可以——慢慢来吧,像这样的大手术,恢复元气至少要一个月吧,彻底养好伤,至少要半年以上。等妈出院,照料的重担更多的就要落到爸的头上,我和老姐都要回家——深圳、上海、湖北,哪里才是我的家呢?
突然想起小雨,这么长时间没见到她,真有点想啊——昨天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竟然带着浓重的京山口音,而且,还向她姐姐学了一些骂人的狠话——一个月的时间,真不知道这小家伙变成啥样了?
一头是孩子,一头是老妈,哪一头都放不下。姐姐说这个星期六,如果天气好,可能会开车回去——走之前,还得把老妈安顿好,让她静心休养。唉,这个年过得……还好,总算能在过年前出院,而邻铺的这位阿姨,出院估计正好赶上大年三十了。怎么办呢?直到现在,她还不能吃,不能喝,每天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生命,一根管子通到静脉,一根管子直接连到胃。又疼,又渴,又饿,伤口疼痛,身体难受,腹中空空……这种滋味,唉,同病相怜,比起她来,老妈还算是幸福的呀。
而我,也算是幸福的。晚上不用睡躺椅,也不用睡板凳,有一个折叠床可以平躺下来睡觉,虽然依旧只能是和衣而卧,虽然折叠床也恪得背生疼,但比起前几天,有一张床可以躺下来,还有电脑有音乐,真是在天堂啊!
年1月26日下午16:00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相比昨天,冷了许多,不知道明天天气会怎样,妈又能穿什么衣服出院?现在她的右胳膊依旧不能抬也不能弯,羽绒服也穿不上,姐姐今天在给她买大棉袄,我担心这种天气,一个棉袄也难以御寒啊!
昨夜可能睡得太舒服,所以睡得很沉,妈半夜要起来,喊不醒我,没办法,把我的折叠床踢了两脚,我才惊醒过来。在医院的这几天,我简直成了睡神,估计她今晚还得用脚踢我才能醒。
她说,什么时候我能自己从床上坐起来就好了,因为右胳膊不能用力,所以这种可能性至少还要一个月,而且明年整整一年,都要静心休养。
护理任务减轻,突然变得无聊起来。看书、看报纸、看杂志,以我这种阅读速度,一个半天就能全部看完;到病人活动室看电视(没办法,虽然我不爱看电视),看连续剧,觉得拍得太无聊,太弱智……现在的电视剧,为了制造所谓的戏剧冲突,引人入胜,有些情节实在编得太离奇,简直是离谱。昨天晚上勉强陪她看了一次新闻联播,越看越觉得无聊,差点没睡着。也就只有像老爸老妈这种人,才把它当成严肃的新闻正儿八经地看,对于我们,对于我们下一代人来说,这个东西,早就被唾弃了,不值一看。
电脑上的电影也全都看完了,所以,也只能写写字……唉,其实最缺的是一根网线,如果能上网,这日子就太完美了。
老妈今天的活动安排还是老样子,隔两三个小时吃一次东西,不管是粥、汤,还是水果,其它的时间,在走廊上散步,或躺在床上休息、睡觉。
最后一天了,明天终于要出院了。妈算了一下日子说,在我们那边,明天腊月24要过小年——这真是一个特别的小年啦!
年1月26日晚10:30
所有的人都睡了,我白天打了三次盹,晚上反而不想睡。一切都静敲敲的,除了护士偶尔会进来查房,或者换输液瓶。
在这里,维持着早睡早起的制度,九点钟大家都睡了,六点钟也都已经起床,只有我这个夜猫子有点不习惯。吃饭也特别早,早七点开饭,中午十一点,晚上五点,至于五点钟以后的那段时间,饿了也没办法,忍着吧。
同病房的阿婆从明天开始,可以喝一点水,不用再靠输营养液来维持生命。等到可以吃东西的时候,病也差不多好了,过年之前也是可以回家的。
明天有5个病人出院,估计在过年之前,病人会走掉一大半。没有谁在年三十的晚上,还愿意孤单凄惶地躺在病床上,再大的病痛,除夕晚上,也希望能守在家里,守在自己亲人身边。
明天就要走啦,88,我的七楼45床,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今年,由于老妈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对于全家人来说,都是一场大的灾难。可是在年前,终于看到了希望,顺利的手术,顺利的康复,成为不幸中的万幸。
明年,应该一切都会好转,毕竟最难的这几个月已经熬过去了。未来,还要坚持,才能有战胜病魔的勇气、信心、希望。
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这样尽心尽力地伺候老妈,每天给她仔细地洗脚,精心按摩,老天借着这样一个机会让我能与老妈朝夕相处,这也算是我的福份。
“子欲养而亲不在”,不要成为每一个子女的遗憾,只要有机会,还是好好地尽尽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