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在思考关于性价比的问题。
对于那些看起来毫无治疗前景的病人,通常会很直接的告诉家属继续下去基本上注定是人财两空,这不是吓唬他们,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是实实在在有种把时间、金钱、资源拿去打水漂的感觉。如果他们有几栋房子可以为病魔燃烧,那请随意,尽人事听天命嘛;若是要倾家荡产甚至是负债累累来换取病人痛苦而短暂的时间延续,这又是何苦呢,这让生者如何坚强。这真不应该是个软妹子应该有的理性思考啊,这更不符合和病魔斗争到底的医学之志啊。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冷漠。每当听到这里,有那么的一些子女会选择放弃父母,一些配偶会选择放弃爱人,多数父母会咬牙坚持救助孩子。这就是现实,掺杂着复杂的能力、道德和人情,或好或坏。我尊重家属的坚持,同时也理解他们的放手,毕竟在这所农民医学院里,穷困的人口始终居多,很多家庭的“竭尽全力”也顶多换个“力不从心”。
WJ是个3系减少入院的15岁女孩,血小板5X10^9/L。贫血症状重,出血倾向明显,医嘱绝对卧床休息。骨髓穿刺活检提示“再生障碍性贫血”,当一个常见疾病诊断清楚后多数情况下原本可以按部就班,然而一切却都又不在掌控之中。住院第5天,患者自行下床活动后感腹部绞痛,以右上腹为主,压痛反跳痛明显,B超提示腹腔大量积液,CT提示腹水、心包积液、胸腔积液,诊断性腹穿穿出暗红色不凝血。很显然,患者发生了腹腔大出血,同时考虑合并胸腔、心包出血可能。立即邀请普外科、妇产科、胸外科、介入科紧急会诊,大家一致考虑腹腔出血,但因为来得太突然,没有前驱疾病提示,具体部位难以定位,建议先介入找找看出血点。遗憾的是,介入下并未发现活动性渗血灶,考虑出血可能不在腹腔实质脏器或者出血暂时停止。送回病房。
当晚夜班,黑的人注定会一路黑到底了。病人情况越来越糟,大量输注红细胞悬液后血红蛋白仍进行性下降,心率快,呼吸急促,双肺呼吸音微弱,氧饱和度下降致75%左右,腹胀越来越明显。再次邀请介入会诊,考虑白天已行介入检查无果,建议普外科剖腹探查。普外科会诊后考虑血小板太低、手术风险实在太高,建议麻醉科会诊评估麻醉风险后再做决定。麻醉科医师考虑心包、胸腔积液,麻醉耐受性差,建议胸外科医师会诊协助胸腔引流后再商议。胸外科意思会诊后考虑血小板过低,置管风险极高,无法操作。病人危在旦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各科老总不断电话联系二线、三线,大家态度都很坚定,那就是做了无异于借刀杀人。这个球注定是没有人想要接了。
想想看确实成功率实在太渺茫,大家一致认为可能不足1%。要不要坚持,要不要放弃,这个问题困扰着我要如何与家属沟通。首先手术极有可能失败,即便是成功了,作为再障疾病本身,这个女孩是否能够顺利成长成年还是极大的问号,若是她有幸成年,治疗的本身会给她带来无尽的痛苦。她可能不能像同龄人一样上学、交友、享受一般人极易获得的乐趣。当生命只剩下无止境的治疗,那么对于病人本身来说,继续的意义又在哪里?
然而,这个生命实在是太年轻,太稚嫩,她曾如此的娇艳欲滴,却又是这般的暗淡消颓。她真的太脆弱又太美好,让人无法割舍。如实告知家属患者病情,父亲抱着女儿潸然流泪,反复要求“医生你们再救救她,哪怕有0.1%的成功率,我们也要尝试”。母亲已经恍惚了,一直对我说“我女儿说她还要上学呢,她还要上学呢……”。这哪里是我一个小医生可以决定、可以完成的事情啊。最后,经过反复的各科室老总、二线、三线周璇,医务部的调节,我们帅气又魄力的主任强力坚持必须剖腹,病人被推入了手术室。心里窃喜,那晚有这么多人一起彻夜未眠,晨光熹微,我已经被大自然阿托品化了。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肯定都猜到了结局。是的,手术最后是成功了。幸运的是患者发生的是黄体破裂,在全麻下行了“卵巢黄体剥除术”,皆大欢喜。但似乎那天参与的人都并没有太快乐。比如说我吧,除了思考性价比的问题,还反复在思考要不要放弃治疗的问题。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只是一粒微尘,然而对于你的家人、爱人,你就是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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