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未被叙述的雨夜

长沙白癜风医院 http://pf.39.net/bdfyy/bdfyc/150505/4618893.html

诗体小说

推荐好诗歌

分享先锋诗歌理论精美诗集编选打造诗人、作家个人作品朗诵会和研讨会

怎么也想不到,这灰尘的感染会因此伴同他们的生活和一生。

——道辉

一个未被叙述的雨夜

◎道辉

风光无限。记忆和蔗糖摆在一起。他和她在一起。哦不,是她和他在一起。他想象着。海风吹得很轻,像一头受伤的鸥鸟,掠过如此寂静的屋顶。他随着她撩动的发绺望了过去,肌肉相处的尽头仍是一片空白。他对她说,冷吗?她应道:不冷。只有风,没有光,他真想把她揽入怀里。身旁不远处是一片蔗园,预感到有什么在冥动。再不远处是一片村镇墓园。似乎来自底层的映射,他和她相处,它的折射之光。想想,今天是今年的第一次约会。她昨夜奔波了近五十里路,从浦城来。自去年他就已离开浦城,之前在浦城住了十年,现在回忆起来时光比十年更久。她把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的手心上,然后闭上眼睛,她也想象着。这一只手与另一只手不同,在冷热间,应着情感的灵验。现在,这只手都比以往显得不规矩些,她感觉得到,肌肤表面会触动了一下。她不能从心内去想。心的感触一下子也是这一只手造成的。长期以来,她相等于和心约见在一起。心破了,彼此之间就分离,彼此也都忘掉了对方。似风尘仆仆时伸手拍打身上的灰尘。灰尘明显也是通灵的,当他们拥抱在一起时,灰尘会因两具肉体的挤压而有着肌肤的温度和棱角。怎么也想不到,这灰尘的感染会因此伴同他们的生活和一生。心不甘情不愿是,怎么用彼此的心想象着相处的时光?“你妈的病好些了吗?还在住院吗?”“前两天刚刚出院。”她头都不抬一下继续说:“蓝医生高兴坏了,他从合同工转为正式编制了。他的喜事来得比我妈出院的日子还快呢。”她母亲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两边的乳房,一边肿大得像气球,一边却瘪得陷落进去,像一只放平的口罩,伴随胸短气闷时常喘不过气来,医院检查了,医生看法不一,辗转几次住院出院,大小医生至少看了近百个,病都没见好。说来也怪,竟被蓝医生看好了。蓝医生说她母亲的胸腔内长满了葡萄一样的一大串小瘤子,导致胸腔积液,定期在她母亲的胸膜内抽液,每次抽出少许赤黑色血水。蓝医生还写了一篇《胸膜积水比较乳腺肿瘤之病例研究》的论文,据说很快就在权威医学刊物发表了。后来,医院的专家很重视这个病例,过来会诊,专家还亲自操刀,打开她母亲的胸腔,把那些小瘤子取出,手术非常成功。她说她母亲回家疗养了,以后只需隔一段时间到蓝医生处复检一次。她突然笑了起来,咯咯咯的,“蓝医生说我妈的乳房很快会恢复的,不会再一边大一边小了,甚至还会更加漂亮的。”提起乳房,他吃力地感到晕眩。她的双乳也是一边大一边小。面对着她的时候,她是左乳房小。是那种肌肉凸显时,后拱力在喘息,给力不足,仅差了一小秒,就小了。她的左乳上面还有自娘胎带来的一滩浅褐色的斑,说是投胎时前世带给今世的印记,他看它,却像油漆涂到断笔处的那种。第一次他由触摸到舔舐它时,有点儿呕吐感,然后是到尽兴处的欣喜:“你被烧成炭我都能认出来是你。”她脸腮起了红晕,推了他一把:“说这话你不怕折寿!”日头升不起来,这一天下了整天的小雨。就在她租来的小房子里,他第一次抚摸着她的乳房,透过细薄的衬衫,并且记住了她隐秘的胎记。小房子也像气球一样,飘荡在她的乳晕上。“你是我的第五个女人,我摸了你就已摸过10只乳房了。”感觉似幻觉,仅是少了陌生的寄托性。“你会折寿的啊!我是第五个女人了呀……”他不知道怎样陷落进去的,她此刻很美,美得有点违背生理心理层面的缺陷。就在她一只手把他阻挡隔开时,小房子的外面恰好敲了一计响雷。而他的心内深处却无比寂静。“我对你是最认真的。”斑点猫做出狰狞状被她搓洗着。她很用力洗着,喘气在加剧扩充,塑料盆里的水四溅,地板湿湿一片似印出猫趴着的形影。猫,近似幽灵寄体。她很喜欢猫,曾经有一段时间一下子养了八只猫。她还有洁癖,每隔三天就要给猫洗一回澡。“猫,最容易把外面的细菌带回来。”此刻,她把猫当成一件羽绒衣搓洗着。她手中的斑点猫,着实如一件没有实体可傍的羽绒衣那般,彻底被拧作划圈状,伴着溅落的水珠发出极具恐慌的尖叫。斑点猫发出叫声时,小房子的屋顶上也招来几只跟着喵喵喵叫着的野猫。她偶尔也会抬头朝着屋顶上的野猫喵喵喵叫几声。她着一身黑色连衣裙,站在中山街中央一棵老榕树下,衬托着临近黄昏的天色,看上去非常耀眼。她在等洪总。他听她说过洪总,原是本市里一所高校的讲师,前几年随着时代大潮下海,传说洪总的第一桶金,是多年研究枇杷的嫁接技术,然后把研究成果卖给下属的科研所,赚取了几十万元,然后拿这几十万,再融资了近二百万,成功收购浦城往西方向一个濒临倒闭的液化气库,恰好遇上原油价格调整,液化气价格直线飙升。“一夜,叫了五位员工点钱都数不完啊。”垄断性行业确实如同用克数去贩卖水一样好赚。她说洪总也是首位在浦城开酒吧的老板,她和她的同事阿夏就是在酒吧里认识洪总的。“见你一面让我来这大路边?”洪总打开他那辆黑色豪车的车门,大声说着,走下车来,西装革履,手中还捧着一束鲜花,说来也怪,已这般年纪了仍还有雅兴,给约见的女子献花。她有点气恼恼的样子,说:“钱呢?你不是说今日会转账吗?”她把脸转向别处,似乎不想多看他一眼。“不要一见面就谈钱嘛。”洪总腆着脸往她靠近。“我要结婚了,我需要用钱!”她感觉自己快哭了,声音瞬间变得沙哑:“你究竟要怎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公司现在究竟怎么啦?你不是说液化气又放开了吗?说你马上就有钱了?你那么好的车开着,好意思让我一个骑两轮车的为难吗?”“唉,现在更糟了。昨日刚接到法院传票,人家告我们的那个案件很快要开庭了。”他悻悻地把手中的花束往地上一扔。“说什么我们公司集合社会上的流氓地痞到处横行霸市,说什么我们暗中出钱雇人去殴打同行老板。妈的,哪个王八蛋说的?”他一边狠狠地跺脚,铮亮的黑色皮鞋最后落在花束上。“胡副市长不仅不压住,还发话了,要彻底查,查,查!妈的,全都是过河拆桥。我和他发小,却一直拼老命地巴结他,你以为我愿意那么贱啊?还不是因为他是市长,还分管液化气这一块。现在有人告了,谁都来踩上一脚!我告诉你,他别惹我,不然我一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着说着,洪总竟然露出了异常兴奋的神色,伸手想要攥住她的左胳膊。她一把甩开那只伸过来的手,憋红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说这么多,就是要告诉我今天没钱?”她抬头直直瞅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衰老,变形,侵入在黄昏的余光里,显得如此异样。偶尔一两辆刚打开夜光灯的车通过,车光与眼光对焦构成切线,那张脸沮丧,泛黄,直至惨白。她愣了会儿,继续一个字一个字说着:“我帮你,是看在你曾帮助过我的份上。你好意思说别人?你才是过河拆桥!不拿出钱来还给我,我也告你去!”身旁那棵古榕,在街灯下泛着晦暗的绿色,洪总和她的身影,还有他们说的话,都消融其中。这个刚刚降落的夜晚,和其它的夜晚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在一个名叫后山头的小渔村,就在这让他们想象着有点伤感的下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阿宝被打死了。这样的消息,与这个海峡沿岸景色宜人的闽南小渔村,怎么说都难以关联在一起的。他住在后山头村古厝组9号,阿宝家住在13号,一起光屁股长大。听到消息,他毛孔收紧,一股寒气从肝胆处蹿到脸上。事情是这样的。不久前,阿宝在掘土围建一拢猪圈时,不小心把一节自他家门前地底下交叉经过的电缆砍断,这电缆就在那片地底下,但阿宝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阿宝也不知道。阿宝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枯树根一样的东西,就索性停下手里的活,不干了,跑到村东头去听疯子蔡老头讲古。阿宝从小就跟蔡老头亲,后来阿宝长大了,蔡老头还是蔡老头,还在讲着那些村里人都听腻了半真半假的故事。没多久,几个部队模样的人到村里查看一番,把阿宝家门前围起来,等村民们再看的时候,阿宝家门前挖开的土都填回原样了。村里人悄悄嘀咕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看着阿宝被带走了。有人说阿宝毁坏的是军用电缆。莫非阿宝这回惹上大事了?还好,不出两天就听说阿宝被移交到镇上的派出所,只要村长去签字担保,就可以先把人领回来。村里人都说阿宝的运气真不错,这么快就能回家了。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村长与阿宝家曾经有过节,让他去签字领回阿宝,心有不甘情有不愿,就故意拖着。拖几天又能怎么样呢?就这样,阿宝被继续被关在派出所里。等了一天,又一天,再一天,阿宝受不了了,到了深夜,他趁着去上厕所的时机,一头撞倒跟随的看守,匆忙逃窜,就要翻过看守所的围墙了,裤腿却被墙上凸出的一块什么东西死死钩住,情急之下,拖拽之中,阿宝猛然掉落,重重摔在地上,随后追踪而至的几位警察,一伸手,就把阿宝擒拿回去了。“让你逃!让你逃……”骂骂咧咧的叫嚷声,夹杂着拳脚交加的踢打声,还混同着阿宝的哀嚎与求饶。这个派出所历来有一个没写在纸上的规矩,那就是对在押的欲求逃跑重又被擒拿回来的犯人,至少是要在身肉上给予拳击重棒的教训,否则警察的脸往哪搁?派出所不是谁想来就来想出就出的!至少闹腾到深夜四点,几位看守人员拖拉着,把阿宝拖进关禁的屋里,阿宝看上去如一条蘸了水的拖把,绵软而又湿漉漉,过道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面上,照得额角的血絮冷冷地反光。阿宝逃跑时撞倒的那个警察,叫郑和,在其他人走远后,他又折身闪进房间里,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阿宝,点燃一根烟,伸脚踢了踢,阿宝发出哼哼几声。他把阿宝的身体翻过来,阿宝竟然嚎出一个字“疼”,还伸手试图推开郑和。虽然阿宝的那一推并没有多少力气,但再次惹恼郑和了,他狠狠扔掉手里的烟蒂,一把抓起阿宝的双手,反剪过身后,再使劲往上一提,取出手铐麻利地铐上,连拎带拖,把阿宝那具疲软的身躯挂到窗户的横杆上。那条横杆大概与阿宝的肩膀齐高,郑和这么一挂,阿宝的双脚刚好悬浮,整个身体成为一只吊挂的菜篮子一般,风一吹,悠悠地晃一晃。窗外一小束照射进来的灯光也跟着晃了一晃。第二天早上七点,协警张志献手里捧着碗稀粥和馒头,打开关禁阿宝的门,晨光逆照着阿宝悬浮的躯体,他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把阿宝从吊扣着的窗棂上释放下来,阿宝像个破布袋子滑落在地板上。张志献分明感到阿宝身体的冰冷,就伸手试了试阿宝的鼻息,一股寒气钻进手指尖,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喃喃说着“断气了……没气了……?”他定了定神,伸手按住阿宝的脖颈,什么动静都没有!张志献惊了,爬起来拔腿往外冲,大声呼叫:“阿宝死了!阿宝死了……”现在说“阿宝事件”,说的就是阿宝之死延伸下来的后事。在当时,一个底层农民的命运和遭遇,乃至最终的善后处理,确实赶不上如今的民主和公正。若阿宝没有死,事情便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微些关涉到我是从后山头村走出来的人,从小在那儿长大,互相牵扯不断的丝丝亲情和友情时常前来致意而已。事实上,事情偏偏就是这样不顺从人们的想象,不会那么简单。阿宝死后,他的亲属纠集了后山头村两百多村民围堵了派出所大院,几个情绪暴躁的村民翻过当初阿宝未能翻越的围墙,然后打开大门,众人冲进去,三下两下就砸坏了派出所里的窗玻璃和办公桌,整个派出所,每个旮旯犄角,几乎都站满了人。他们要求验尸,要求给个说法,要求打死阿宝的警察站出来。领头的阿宝堂叔撕裂着喉咙喊:谁害死了阿宝?谁?谁?你站出来偿命!村民跟着喊:出来!出来!出来!有人甚至扬言要放火烧掉派出所大院。原本,所里紧急商量,想以阿宝上吊自杀来掩盖事实,但村民们来得太快了,此时阿宝还躺在那间房里,未能及时清理的死亡现场也被几个村民把守起来了。阿宝的身躯已经僵硬,一身粗白汗衫血迹斑驳,早已没有原来的颜色,反扣他的那把手铐仍还高高地挂在后窗上。所长贾小伟怎么料也料不到村民们来得这么快,他顾不上气急败坏,操起电话给县里汇报了情况。一个小时不到,县里下来二三十名荷枪实弹的特警维持了秩序。直到村民们安静下来,贾所长刚才拿电话的手还在发抖。后来,县里的法医验尸解剖,确认阿宝死因系外伤致使肋骨断裂插破肝脾,大量内出血,没有得到及时抢救造成死亡。特事特办,县里很快做出决定,“阿宝事件”最后的处理,贾所长停职观察留用两年,郑和和其他几个参与殴打的警员移送司法机关追究刑事责任。最关键的是赔付给阿宝亲属人民币十一万元,阿宝的亲属不闹了,后山头村民也就不闹了。县里能及时做出处理,除了两百多的后山头村民摩拳擦掌,还有众人所不知晓的,那就是胡副市长对这个事件的高度重视。他让她去跟洪总说了这个事,洪总到胡副市长那里走了一趟,整个事情处理起来就快马加鞭公平公正顺理成章了。在这里更需要说的是,因阿宝的冤死,致使好几个家庭的破裂,死的死,被判刑的被判刑,他们身后的家已经不成家了。这便也是我插进来一段有关后山头村村民命运因果的文字关系,给了一个较为明了的情节出处。阿宝的老婆小玲,当时嫁到阿宝家不到一年光景,也没生育个一儿半女,阿宝的事情了结后她很快就改嫁到毗邻浦城的滨城,远远离开了后山头村。时光推移,没曾想几年之后,她竟然成为全省特大贩婴案的主犯之一。而郑和,在出狱后,派出所是回不去了,经亲戚介绍,到市里一家液化气库做保安人员,液化气库发生火灾,虽然发现得及时,没有酿造成大事故,但那也是一件轰动了全城的大事,据说又是郑和负主要责任。多么唏嘘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他继续想象着和她相处的时光。她洁白的手抚弄着盛糖的玻璃器皿。她说她有睡前喝一杯蔗糖水的习惯,这样可以缓解压力有助睡眠。夜晚的时间刚过十点,屋梁上几只紫色蟑螂嗡嗡旋转着飞绕。他望着她的眼睛也是浅紫色的。时间很漫长,她今晚似乎没有要他离开的意思。“新语词书店,唯一的一本《尤利西斯》,中午我和一个师院的学生都想买,相峙了近个把小时,最后还是我让步了。唯一的一本《尤利西斯》,那位学生买去了。”她拿起桌上的汤匙,把玩着。“几年来一直想买到这本书,有关评介都把这本书讲得很玄乎,至今仍未到手。嗐,你有没有在听?”她伸出左手往他的头额轻轻拍了一下。“《尤利西斯》这本书嘛,写一个人无聊细小的事关联着一个国家的大事以及同一个世界更巨大的事。你很快就能读到它。”他也轻轻拍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些动作延续了细节的尘埃。他想跟她说的是,一本书里头是有那么多人的命运在互相拉扯着绳索,扭结在一块,动作很简单,事实仍是思绪在说故事。“要不,今晚我不回去了?”他有点语无伦次已接近几遍。她还是不答应,也不让他走,继续玩耍着盛糖的玻璃器皿。暗褐色的器皿,在她那张批改小学生作业兼做一日三餐的旧木桌上闪着有质地的光。他坐在她对面,后脑勺靠着一扇正方形尺把长宽的临巷的小木格窗。木格窗外偶尔有缓慢驶过的自行车链条声传来。他的那辆破凤凰牌自行车也停放在窗墙外。他拿眼看她,呼吸突然有点儿急促了。“我就不回去了!”她不说话,拿一本书遮住脸,吃吃笑着。他看到摊开的一页。印刷机台“嗖”地一声印出了一头猛兽的臂膀,残肢不全,血肉模糊。此刻,这头猛兽就在她脸上。她说话了。她说:我讲故事给你听,睡前故事。这本书讲的是一位从乡下来的革命者被同行的人出卖了,到被枪毙的最后一刻,仍还满含期望对着出卖他的那位老乡说,你回乡一定要去看一看我的母亲,就说儿子在远方想念着她……她沉浸在非事实叙述的书本情节里,念念有词。他听得倦意席卷而来。天好像又要下雨了,木格窗外有几下闪电狠狠抽过。微些湿润的地板上弹簧似拉着她晃头晃脑的身影,几只刚从屋梁上落下的蟑螂落在影子上面。他微倾着身,伸出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抚动着。这是习惯的爱抚动作,几乎是单独同处时,当她有所激动,他必须尽快做出这个动作,如此他方才安心。“那位革命者的同乡回家乡了,真的去看他母亲了,后来,竟同他母亲结作夫妻。这个人,同党反戈,出卖同志出卖友情,以照顾死去友人的母亲为由,最终同这个母亲产生感情。爱情上说得过去,道义上说不过去。”书可以这么写,故事可以任由改编。她说得更加激动,脸上像有泪珠滴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抚触她的脸腮:“喝点糖水吧。”木格窗外偶尔缓慢过去的已不是自行车的拖链条声,换作几拨犬吠。“我还是想读一读《尤利西斯》,太想买到这本书了。我不想再看这样的所谓的故事了!”她用力扔出手中的书,语调与这个夜晚格格不入。他伸手抚拢她蓬软的刘海,俯身吻了下去。临近中午,同事阿夏的女儿自个儿玩耍,躲进了总务处放文具的橱柜里,睡着了。大家连忙帮着找,的民警也来了,找了近两个小时,一无所获,谁都没想到去打开橱柜看一眼。怎么一个活蹦欢跳的孩子说失踪就这么失踪了?阿夏的女儿这时候醒来了,从关紧门的橱柜里探身出来,大家都愣住了,每个人的脸上啥表情都有。阿夏连急带吓的,整个身子瘫软到地上,同事扶她坐到椅子上了,她仍自顾自呢喃着什么,夹杂喉咙里蹦出的自肺腑的闷响。看着女儿安然无事,阿夏终于定下神来,第一时间就拨通洪总的“你女儿找到了。”阿夏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可是洪总听不到那泪水掉下的声音,他得知小姑娘是从橱柜里自己爬出来的,哈哈大笑,乐不可支。阿夏可不买账,她渐渐哭出了声音,迸喊着:“你什么时候当囡囡是你女儿?他不当囡囡是他女儿,你就更当没这个女儿了!再这样下去我真会把女儿弄丢了的!”世事悲喜无常。《尤利西斯》里说到断了根的幽灵,一会儿似一截缺氧的昆虫,自住在空洞的输油管道里缓慢爬着,在通往黑暗的深处;一会儿却变作一小撮随风飘拂的粉白色蒲公英……刚好在蒲公英飘拂过一座废弃的屠宰场时,那位被自己同志出卖的革命者被执行了枪决,一颗似带着结束冤屈者使命的子弹从前胸入后背出,涌溅着活血又钻进了一堵土墙。临近中午的时候,人的思绪最活沸,灵魂也最活沸。人们像是在寻找一种活物,而阿夏的女儿独自在幽闭的橱柜里安然睡着。“哦,有时候,我感到自己就是一个空洞洞的活物,想要扯断浑身的筋脉脱离开去,飞起来,飞得越来越高,直到飞走一般。”她吐着轻轻的字句。“你不应思虑这么多。”他伸出另一只手合拢抱紧了她。她的头刚好靠在他的胸膛之上,微微散发着一种温热。他感觉得出,这温热不比一种时日的热度,似乎是性情所致。他一时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慢慢地升腾着。噼噼啪啪,雨开始大起来了,微光潮湿地照射进来。她仰起头来,嘴唇微微张开。他俯身再次接住了她的唇,很烫,很柔韧。每次与他接吻,她的嘴唇都微微张开,而内层的牙关却紧闭着,每一次,他都无法触入她的舌身。他感到难以进入身心交流融合的深层。他只好在她唇貌的外层磨蹭,舔舐,似乎在强行掠夺一张入门的爱情门票。这也是一种暂且阻滞的隐秘语言。他多次试着把凌利的舌尖往内处伸进,冷不防又被她挣脱开去。已近深夜两点钟了,门外还滴落着清冷的雨。“我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天,被带走的。”她翻了个身,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脸朝向了另一边。“当时,说是怕走漏风声,上面一开完会,就连夜赶来拿人。他们敲门的时候是我去开的门,一拨人冲了进来,有人疾步冲上楼,有人列队站在客厅里,都黑着脸。我哥当时在他自己的卧室里未睡呢,他们有人冲我哥说跟我们走一趟,便迅速把他带走了。走的时候,我哥还穿着睡衣呢。从那时起我再没见过我哥。”关于她的哥哥,传闻是比较多的,都说是被岳父检举而接受调查的。他哥哥的岳父,同洪总一起合股做生意,关于他们的公司,传闻就更多了,什么垄断市场,专门养了一批人干见不得光的勾当,这样老掉牙的,已经听多不怪了,最近被人们口耳相传的是他们公司出手阔绰,“拿下”了很多领导,而她哥哥,就是这些领导当中的一个……她把脸转过来,拿眼睛看着他:“你说,你说,我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哥哥被带走的第二天,她的医院,旧病复发,一边乳房一夜之间又肿大得像个皮球,蓝医生用尽了办法,到现在收效甚微。这夜愈发低沉粘糊。也就是在洪总公司垮掉的那一天,胡副市长从市政府七楼一跃而下,坠地身亡。他的身躯越过办公室的窗户,砸破夜幕,沉甸甸地落在水泥地上。随着他身躯一起飞翔的还有无数张白色打印纸,每张纸上都是粗笔黑字的U字。在他的办公室里,白色的墙上也写满黑色U字。那天下午,市政府十一楼的大会议室里,胡副市长还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据参加会议的人说,会开到一半的时候,胡副市长接了一个电话,马上离席走了。回到办公室后,他就再也没有走出办公室的那道门。直到夜渐渐深了,看到胡副市长的办公室里还是毫无动静,门外的人急了,有人撞开那扇门,刚好看到胡副市长纵身跳出窗户,相隔一条街的海关大楼的大钟,也刚好响起子时沉重的钟声。在办公室里的好几个小时,胡副市长一直在写那些U字吗?后来,街头巷尾,茶余饭后,人们都在研究那些U字。有人说是符号学,代表某种女性器官,一个U字是一个女性,每个女性都和胡副市长有关系。也有人说,U字在胡副市长这里就是金钱,胡副市长把黄金熔铸在水泥里,做成水泥凳子,凳子的脚就是倒着的U字形,胡副市长家里有好多好多水泥凳子,甚至还有人说到过胡副市长家里,屁股真真切切坐过那些黄金水泥凳子。可能只有洪总才知道,U字代表油罐车,那么多的U字,就是一辆辆曾经驰骋甚至飞翔在高速路上的油罐车。那是他们共同的黄金时代。你看看,这些事情,一团乱麻,我该如何是好?心里真的糟透了!书里的革命者,他们的革命事业,在多年以前确实很悲壮,还有着人性的批判与浪漫色彩。可现在,像洪总,还有我哥和他岳父这一批人,说什么经济革命,完全是为了钱走火入魔。他们该受到的惩罚最终都躲不掉!她一连串地说着,左手紧紧握住他的右手,手心里有热汗,湿湿的。他感受着她内心深处的急躁和紊乱,似另有隐情那般。她的语气渐渐变得呢喃,发出似睡非睡的声音,整个头无力地埋靠在他的怀里。他把她抱得更紧了。玻璃碎片混同着空气在飞,空气之中却渗出比碎片更为凌利僵硬的血丝。阿炳!阿炳!副驾驶座上的王一帆使劲摇着已被狼牙棒打晕过去的驾驶员阿炳。开油罐车的阿炳,在刚要进入浦城市区往海龙市方向的岔路口时,横对的路面上冷不防冲过来十多辆摩托车,就在阿炳惊诧地踩下急刹车的当口,形成阵势冲着油罐车围集过来。它们几乎同时吱嘎一声,团团停在油罐车四周,一个彪形大汉二话不说,举起手中粗大的狼牙棒狠劲地朝着油罐车驾驶室的玻璃门一连续砸下。狼牙棒砸碎玻璃,再砸向阿炳的头,顿时鲜血喷溅,阿炳的头颅耷拉下来,整个侧向的脸部及垂下的肩膀血肉模糊,瞬间人事不省。摩托车上的人都走了下来,一齐动用手中的家伙,对着油罐车一阵乱砸,一个穿着黑色T恤衫的,随手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着了,朝油罐车底部已被砸碎的小油罐嘴扔去,那滴漏着油的小油罐嘴轰地一声燃烧起来。这一拨人,旋即跨上摩托车,喧叫着扬长而去。王一帆顾不上害怕了,他打开车门,奋力把失去知觉的阿炳推出驾驶室,阿炳肥胖的身躯滑落在路面上,王一帆跟着跳出来,一挪一移拖抱着阿炳,好不容易拖到了路边。有人过来了,帮王一帆把阿炳拖离得更远一些,王一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喊着:“要爆炸了,要爆炸了!救命啊,救命!报警啊报警啊报警啊……”王一帆看见油罐车在火舌的呼啸中飞起来。深夜的天空,为这辆飞着的油罐车撕开了一个烧红的口子。洪总的脑壳也在翻转着飞。天马上就亮了,派出去做事的人仍未反馈消息回来。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他深知手下那帮人的德性,尽管他三申五令做事之前不得喝酒,但他们总是阳奉阴违。酒喝多了就会失控,失控了就会隐瞒消息。他心里的不安渐渐转为一丝儿恐惧,感到脸上身上汗渍的湿粘。他端起桌上的那杯土鸡蛋汤,想喝一口,但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无法把杯子送到嘴边。桌上还有一盒进口雪茄烟,粗大的雪茄身上套着金丝带的那种。洪总的随从时常挂在嘴上说的是,洪总每抽掉一根雪茄烟,那就是抽掉美金。而此时,洪总想起的是胡副市长说的话:老弟,我们这里是小城市,低调,懂吗?低调!这样的雪茄不要出现,不合适的啊!你不合适了就是我不合适。老弟,懂了吗?洪总一把拍掉桌上的雪茄,他的表情显得比那天胡副市长的还要凝重。一缕阳光透进落地窗帘,洪总一把拉开窗帘,看见阳光洒在院子里的那片甘蔗林,不远处的圆山也被阳光笼罩得郁郁苍苍。洪总是出生在甘蔗林里的。五十几年前,田野里的甘蔗长到一人高,洪总的母亲在地里干着活,突然感到肚子一阵痛过一阵,她知道孩子马上要生了,来不及了,就钻进了甘蔗林深处,生下了她的第四个孩子,也就是现在的洪总。洪总最喜欢闻的就是甘蔗林的气息,他和胡木林,也就是胡副市长,从小就一起在甘蔗林里玩,啃着甘蔗一起长大,长大后一起成为村里最有出息的人。盛夏时节,小时候的洪总和小时候的胡副市长,最喜欢并排躺在甘蔗林里,透过修长的摇曳着的甘蔗叶,仰望深蓝色的夜空,唱起歌谣:月公公,圆笼笼一起过呀过盐东盐东没滴过猫儿来替过过了啥?过了一箩筐又一箩筐……钱赚得越来越多,房子盖得越来越大,洪总就在自家别墅的宽敞院子里种上一片甘蔗,还把甘蔗苗移到名贵的瓷盆里,摆在客厅走廊当盆景。和阿夏的第一次,也是在甘蔗林里。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洪总带着阿夏参观他的大别墅,走着走着就走进了甘蔗林。在甘蔗林里,阿夏告诉洪总她还是个处女,洪总听了莫名兴奋。那一次,洪总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走回别墅后,阿夏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把自己的小内裤送给了洪总,内裤上一点鲜红的血迹。洪总把那条小内裤视作珍宝,事后多次把玩,研究那点夺目的鲜红,便研究出那并非阿夏的处女血迹,只是一滴红墨水。但洪总一直都没有说破,还是对阿夏宠爱有加。再后来,洪总破产跑路之前,给阿夏母女留下了一笔钱,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当然,这是另一个后话。洪总的鼻尖凝滞着的颗粒状汗珠,他想起阿夏,晨光的微炽之热使他的鼻尖痉挛,折射出复杂的反光。他还想起阿夏的那个同事小柯。那是个热爱文学的姑娘,叫柯丽珍。柯丽珍算是阿夏的闺蜜,是个家境不错的姑娘,找了个一样同样热爱文学的小公务员男朋友,好好的公务员还就不干了,辞职专门窝在家里写小说,他们的恋爱谈得半死不活的,柯丽珍却能在那男朋友有事求人的时候,求到了他洪总的头上。洪总看到柯丽珍长得清丽可人,应承下来,后来事情办成了,洪总就想着和柯丽珍再进一步,没想到柯丽珍不买这一套,宁愿捧出几万元来表示感谢,碍于阿夏的面子,洪总收也不是,不收又心有不甘,只好随口说:我是生意人,也需要资金周转,要不你这些钱我就先收下,当作你集资入股,你有需要用钱的时候随时找我要回去。更没想到的是,柯丽珍后来一直追着洪总讨钱。想到这里,洪总心里一个激灵——我不能败,我一失败,多少个柯丽珍的钱我还不了了。小房子的屋顶连着风扇晃动着,有一只断掉了半边翅的蟑螂又跌落下来,她伸手去接住,拿至鼻尖嗅了一嗅。那位革命者诶,太不该了,不该把自己的秘密身份和秘密任务,推心置腹都告知给了老乡,以致透露风声惨遭毒手啊。门外边的中阵雨仍不停地下着,听起来似乎是一台抽风箱跟着另一台抽风箱共同发出做功的声息。“我即将不在人世,我的母亲就拜托你照顾了。”“但你回去后不要告诉我的母亲,说我已经死了,不然她活不下去的。”“就说我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做事,有一天会回去看她。”她似乎就是书上的那位革命者,述说着。手中杯子里的糖水剩下不多了。“要不要再冲泡一杯?”他看了一眼玻璃器皿,蔗糖也剩下不多了。“好,再泡一杯。”她顺势抬头深情地望了他一眼。外面的雨好像小了很多。木格窗的裂缝轻微刮进来的风也夹杂着蔗园和墓园的味道,有点儿诡异的霉味。她搅动汤匙的手停住,他把她抱得更紧了。此刻,也唯有此刻,他想到了她母亲左边的乳房在继续肿大,他想象着一直在爆裂的圆油罐车,还有她所说的革命者的故事,似乎一下子合在一起构成了事态膨胀而又闪熠着光芒的意象。一抹烟缕,袅袅升向雨夜包裹着的小房子的上空。这些被叙述的,同时在的从未被叙述。他想着,对她说:“还是睡吧,明天我们要去拍结婚照,得早起。”

道 辉

  年创立新死亡诗派,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获第二届十月文学新锐人物奖、《诗选刊》第三届“中国最佳诗歌编辑奖”、年《诗歌月刊》“年度诗人奖”。策划主持“首届八闽民间诗会”、“经典福建·创意闽南——闽派诗歌走进漳州”系列活动、“漳浦诗人节”等诗歌会议多次。主编大型诗丛《诗》1-27卷。创作诗电影《蝴蝶和怀孕的子弹》。年创办天读民居书院。年北京燕山出版社和北师大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联合在北京召开道辉诗集《无简历篇》学术研讨会。年福建省作家协会等单位联合举办“诗意紧挨着心灵——道辉诗集《亡杖》座谈会”。曾供职于《厦门文学》杂志社,任诗歌编辑。曾被聘为《青年文学》《诗歌月刊》诗歌专栏编辑。已出版哲学随笔集《性情的个人与国家》《语词性质论》《语词源自情绪》等。

往期回顾

死亡情歌

诗事论︱新死亡诗派的语言实验

诗事论︱新死亡诗派的诗学命名

诗事论︱道辉:记忆或察识

诗事论︱道辉:反思“焦虑的语义”与诗意的失效性

诗事论︱道辉:诗之即纯质的所在

诗事论︱道辉:个人的理想写作与人民的诗学

硬核居

谢谢您的支持




转载请注明:http://www.xiongqiangjiyea.com/bgxq/7990.html

  • 上一篇文章:
  •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