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痛的记录生命最后55天的陪伴四

岁月笔记:老闺蜜

月圆之夜我们来谈谈生死吧

致我们终将到来的老年

奶奶(旧文)

爱与痛的记录:生命最后55天的陪伴(一)

爱与痛的记录:生命最后55天的陪伴(二)

爱与痛的记录:生命最后55天的陪伴(三)

5月31日

五月最后一天了,没想到奶奶还能熬到六月。

回想五月初,天天胆战心惊她会不会忽然走了,而现在,每天早晨醒来,还能喊答应她,那种感觉真的好暖。

现在喝水胃都痛,吞咽也困难,所以昨天安定片和利尿药都停了,只吃了三片止痛药,今天也是。喝水量开始减少,大多时候只能湿润下口腔。我去药房没有买到滴管,网上买了一个,接下来恐怕只能用滴管喂水了。

昨晚我们睡的都挺好,凌晨四点半奶奶渴醒了,想喝烫水,说胃里很难受。喂了一些热水,又一觉睡到大天亮。

已经完全接受了她像个神仙一样整月不进食的现状,当我们每天大快朵颐时,不再觉得心酸而难以下咽。人,都会慢慢屈服于现状,逐渐认可并接纳。

今天周日,妹妹一家都休息,所以决定家宴。我就跟奶奶一五一十汇报家宴的进展,比如买的啥菜,菜品是什么,哪些人吃饭,喝的什么饮料,等等。她今天状态似乎还不错,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精气神明显比前两天好,跟我聊了有十几句。

她啥也不能吃,但是听到我们吃大鱼大肉,她也很开心的,一辈子,她爱的人快乐,就是她最大的快乐,付出型人格。

晚上妹妹来看她,坐在她床边,牵着她的手,跟她唠叨家务事,她安安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但是,已经明显口齿不清。有时候想表达,但是要重复好几遍,我把耳朵凑近连蒙带猜才明白,如果不明白,我也假装听懂了,嗯嗯几声。

晚上睡觉时,我打了个喷嚏,她转过头问我为啥要大叫一声?我说我打喷嚏呢,把你吵醒了?她说把她吓醒了,吓了一大跳。那一瞬间,会觉得她回到了孩童状态,听话又胆小。

今天主动提出来要穿纸尿裤了,买的成人最小号,穿在她身上也像肥大的棉裤。早知道买婴儿款的大号可能就行了。

前几天给她穿纸尿裤,头摇的像拨浪鼓,说不用,自己可以下床。我问她为啥今天主动要穿,她说腿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实在站不起来了。我有点担心她第一次带尿不湿,会因为不习惯而尿不出来,如果尿潴留岂不是更痛苦。

6月1日

今天奶奶主动要喝米汤,早上喂了三口,喝的很香,于是晚上也喂了一点,还加了点糖,喝下去却说胃不舒服,遂放弃,告诉我明天还是喝白水吧。

今天应她要求减了一颗曲马多。目前早上一颗吗啡,晚上一颗曲马多,疼痛控制的不错,每天大概毫升左右的水,就支撑起了她的生命。

今天状态忽然变好了,说话可以发出声音了,而且下午跟我断断续续唠了好一会,聊到开心处,她竟然开心的笑了,好多好多天了,第一次见到她笑的龇牙咧齿,眉头那么放松。

今天哥嫂都回来看她了,家里热热闹闹,她也不觉得烦了,我们在客厅聊天吃凉皮,她躺在房间竖起耳朵听,然后我来房间,她就问东问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个身子骨硬朗,爱打听的老太太。而我也不厌其烦的把每天所见所闻都转述来给她听。

日子就这么缓缓过着,表面渐渐趋于平静,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海啸随时会来。

医院给她开吗啡,周一早上,医院肿瘤科,主任忙到变形,护士们也忙到飞起来了。比起写字楼里泡着咖啡,敲着电脑的白领们来说,医生与护士的工作真的太伟大了,不仅仅是忙,随时都在面对形形色色的生死别离。

医生办公室,一穿明媚黄连衣裙戴着金项链肤色稍黑的中年女子递了一叠病历给医生。

医生从电脑里也调出了各种数据,认真看了一会。

医生:你这个已经转移了,提前做思想准备,时间不长了。

女子:医生您这话啥意思?

医生:可以考虑临终关怀了,多关心一下他。

女子结结巴巴:您的意思是治不好了?

医生:肿瘤转移是治不好的哈,你到哪儿都治不好,他这个已经到处转移了。

女子哽咽:医生您再想想办法,我不晓得他治不好。

医生:我们肯定会尽力,但是治疗只是在尽量延长他的生命,肯定治不好。

女子哭,抑制不住的哭,一直哭。我默默递了一张纸巾给她。

医生又说:不要难过了,这个事情只能面对,尤其你是他的爱人,治疗这么久了,你也应该了解他的病情,别哭了,回去吧。

女子掩面而泣,久久不能平静。我看了一下她手上的病历,男,50岁。当年,我们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后来,成千上万个路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人生无常,命如蝼蚁,谁又能逃得过。

我的奶奶再过几天,就已经满了94周岁了,比起英年早逝的人们,她算是人生赢家了吧?她自己也深感满足。也只有面对更加不幸的人,我才会觉得我的痛苦并不算什么。

6月2日

昨天尝试喝米汤失败以后,求生的欲望陡然降落,今天奶奶情绪进入低谷,早上说肋骨处还是痛,除了吃药以外,其他时间都拒绝喝水。我用网上买的滴管时不时给她滴几滴水进去,熬到傍晚的时候,估计实在太渴了,喝了几口水。

晚上吃药的时候很困难,小小的一个白药片都吞不下去。说明天不吃了。晚上扶她下床小解,然后上床发现裤子也湿了一点点,似乎是小便有点失禁了。她让我给她垫上一个尿不湿,说心很慌,让我别动她,碰都别碰她。前所未有的虚弱。

忽然觉得昨天的精气神是不是回光返照?今天一天她看起来很安静,实际上睡觉时翻来覆去反复换姿势,应该是浑身难受。我坐在她身边,她也让我出来客厅坐着,一天只问了一次时间,而且目光有些呆滞,反应也迟钝,但是脑子依旧清醒。今天我们很多人在客厅大声说话,她也不再向我询问大家聊啥了,这个世界的喧嚣好像跟她无关了。

长期的不能进食,导致营养匮乏,必然会引起器官衰竭而终止生命吧,今天的症状有点心衰的迹象。我都是网上学习的知识,也不太想去跟别人沟通人临终的状态,也没有人愿意跟我沟通这个沉重的话题。一万个人有一万种活法,就有一万种死法,生命的个体差异自始至终都存在,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个谜。

高寿的奶奶儿孙绕膝,每天走马灯似的来来回回,但是大多数都只是看看,安慰几句,鼓励几句,有什么用呢?大多数人都不忍心不愿意直面现状,人之本性的脆弱与对痛苦的本能逃避,在面对癌症与死亡时,格外醒目。

而我选择面对,选择主动迎合这种压力与痛苦,再慢慢消化,我相信我有能力做好这场临终关怀,或者说,我不认为有谁比我做的更好。所以,家人一致都认为,如果我不在她身边,奶奶生无可恋,不会支撑到现在。我想也是吧,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我能做的就是让她走的体面一点,温暖一点,愿尽我所能,愿如我所愿。

说来也令人伤感,尽管与奶奶祖孙情深,但是,远嫁20年了,每年在一起的日子大概都是个位数,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一次,却是为她送终,泪潸然。

6月3日

一夜难眠,一半因为天气闷热,一半因为奶奶状态不稳,半夜喝水吃药小解,时不时痛苦呻吟。眼看着天就亮了。

早上,奶奶要求给她喂毒药,说实在受不了了,一身都痛,腰柱尤其胀痛,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眉头拧紧,妹妹上班前来看看她,心疼的掉眼泪。

这种时候,还不忘体贴人,让妹妹陪她睡一晚上,说让我好好休息,怕把我累倒了,她也知道我睡不好。妹妹哄她说今天出去给她买毒药。

我说毒药吃下去比现在还痛苦啊,奶奶说那痛苦一天就解脱了,现在这样一天又一天没个头啊!这样折磨实在受不了了。想想前天还跟我聊天还对我笑,怎么忽然又不行了?

我说快了,也就这几天了,快熬出来了。依稀,这几句话我前几天也说过。

喂了一颗吗啡,吗啡是红色的,曲马多是白色的。她说白色太苦,晚上不吃了。我说好,换成红色的吧。

我脑海里不断有念头,吗啡不苦么?吃多少颗会昏迷致死?会不会也很痛苦?吃安定能让他睡过去么?这些药我都有,但是一想到做这个决定就胸闷气短有窒息感,我做不到。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今天是情况糟糕的一天,气温高,体温低,还感觉燥热,用柔软的毛巾给她洗脸擦手,她都会说很痛。整个上午都清醒着,半睁眼睛,目光混浊空洞无助无光,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下午哥哥嫂子来看她,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给她测了血压心率都正常。

看出来还是想吃东西,晚上问我吃什么,我说香瓜,她说给一点她尝尝。喂了一点点,吞咽艰难,又喝了好几口水才吞下去。

晚上吃了一颗吗啡一颗安定,想让她能多睡,开始担心她的吞咽能力,药吞不下去可咋办,会活活疼死的。

想起多位朋友说的话,癌症病人到最后都是饿死或疼死的。再看看奶奶,眼窝深凹,她的小腿还没有我的小臂粗,已经瘦成了字面上的皮包骨,完完全全的肿瘤恶病质。体重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50斤了,真的盼望她早点解脱,越快越好,这人间,不值得了。

6月4日

日复一日,日日如此,奶奶依旧极度虚弱且神志清醒的躺在床上,痛苦且沉默,不见好也不见坏,这种看起来的风平浪静也令人提心吊胆。

我在网上看过无数个癌症病人临终的场景,能够在睡梦中去世的少之又少,但奶奶的这种痛苦似乎也不是极端的,癌晚期的疼痛,一天两颗吗啡基本上能够控制,我的日夜陪护也让她的情绪很稳定,这让我内心有少许的安慰。

奶奶终于明白了我之前说的有一种药吃了没有痛苦就去世是骗她的,她不再跟我索要毒药,今天格外安静。除了问了两次什么时间之外,几乎和我无交流。

喝水,排尿,昏睡,她的人生只剩下这三部曲。似乎白天晚上有点颠倒,白天看起来昏睡,但是跟她说话都有回应,点头或者摇头。晚上她就睡不踏实,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时段癌细胞活跃一些,她的敏感度高些。

她白天的昏睡,将我的白天拉的很长,我就像个招财猫一样一直蜷缩在她的床边。有时候摸摸她的额头,握着她的手,操劳了一辈子的劳动人民的手,关节粗大,肤质粗糙,如今手心却十分柔软细腻红润。额头上的沟壑也有点平坦了,脸色并不难看,不像人家说的发黄或者发黑,由于长期不进食,胃部应该是坏了,口腔会有一些气味,我隔一会就用滴管滴些水给她润喉。总体来说,奶奶还是干干净净的,房间也比较通风,满屋都是六月栀子花的香味。

我看网上的医生说,如果癌晚期病人不进食只喝水生命极限也就是一到两周。奶奶已经34天没进食了,前20天可以喝一点点米汤或豆浆,然后喝了4天兑糖的白开水,又喝了10天白开水,到如今。她的生命力顽强的超乎意外,如果不是肿瘤,她真的会是百岁老人。当然,活的太老也痛苦,日日胆战心惊,生怕子女走在前头。

俗话说寿高则辱,奶奶的一生,晚年跟随儿子迁移到城市里来生活的几年,尽管她老人家心里很满足,但是并不快乐。因为跟儿子儿媳一起生活,缺乏自由,也是古话说的老了不中用了,啥事做不了主了。

想想人老了,真是可怜啊,无论你生前多么显赫,最后都得服从于儿女,若最后还失能,更是不堪,一世的荣光都被摧毁,要评论一个人的一生,恐怕唯有盖棺方能定论。

我父亲一直在感叹,奶奶一辈子慈悲善良,舍己无我的一个人,为什么老天爷让她如此遭罪?老天爷不公平啊!

佛教里说三世因果六道轮回,我还是愿意相信奶奶受尽这一世的苦后,从此往生极乐世界,或者,下一世投胎为人,有好命有好运。

我宁可相信。

6月5日

两粒吗啡,半杯水,两次小解,其余的时间都在似睡非睡,奶奶的一天就是如此构成的。

今天问了两遍几点了,都附加了一句白天还是晚上?已经昼夜不分了。明天我还要主动告诉她阳历是多少号,农历是初几。

最近两天凌晨都会比较难受,说腰部胀痛的厉害,想坐一会,但是她已经没有力量支撑自己的身体了,所以我会抱着她,让她斜靠在我身上,得到片刻的缓解。

稍微活动一下就心慌,喘不上气。休息一会自己就会缓过来。想当初医生说是肺癌晚期时,我们就盼望着她哪天心脏病犯了就好了,这样就免遭癌后期的痛苦了。奶奶有心脏病,前几年也毫无征兆的犯了好几回。但是越盼望越不来,一直服用多年的保心脏的药品都给她停了,至今,心脏病也没犯,只能看着她日日遭罪,夜夜受苦。

照顾奶奶的这些日子,我浏览最多的就是知乎网站,有时会觉得知乎是一个大大的树洞,里面有一个庞大的匿名或实名群体,发泄着情绪,也彼此温暖着,跟难民营似的,但里面真的也有很多负负得正的正能量。

知乎里有一个高居榜首的热帖“你身边那些患癌症晚期的人,最后都以什么方式离开人世?”有多个具体的回复,记录了多个生命的离去。而这个故事的后面,还有无数网友回复纷纷讲述自己的故事,正在抗癌的,已经离开的,数不胜数。我看完了大部分的病例,想获得一些护理经验,以及面对临终的思想准备。

当你痛苦的时候,把你扔进一个苦难的群体,悲伤会被稀释。因为个体的悲伤犹如惊涛骇浪,感觉随时能把自己吞没,而群体的悲痛却是静水深流,以汹涌的力量迅速汇入海洋。每个生命都是沧海一粟,那么渺小,微不足道。

6月6日

今天状态比前两天似乎又好一点,还跟我口齿不清的聊了一会天。哥哥,妹妹,叔叔,家里走马灯似的来人看望她。好多天没吃甜也没吃咸了,晚上吃了两口水蜜桃汁,一小时后说胃里难受,喝了不少热水缓解了一些。又说想吃梨子汁,榨了半个梨子,喝了一小勺子,不敢吃,说怕胃里不接受。

不明白为什么状态忽好忽坏,前两天声音都发不出来,今天又可以说话,还说的挺多,明显今天精力不错,外面聊天,她听到几句,也要来问我细节。这么多天滴食未进,不晓得她的气力哪里来的。有时候觉得生命也很神奇。她偶尔的看似在好转也会让我产生幻觉,会不会忽然好起来?可是仍旧不能进食不排气,颈部淋巴结上鼓出来的软包,脊柱的胀痛,这些无不提醒着我们面对的是绝症。

昨天夜里腰胀的厉害,下半夜扶她起来坐了好几次,今天下午同样症状,我喂了一颗吗啡,酸胀得到缓解。

6月7日

凌晨五点说脊柱胀的很难受,吃了一颗曲马多,似乎效果不明显,七点又吃了一颗吗啡,稍有缓解。下午三点又说痛,再吃了一颗曲马多。今天给奶奶洗脸刷牙擦洗,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因为身体太虚弱,已经无法洗头洗澡了,甚至洗脸有时都抗拒。每天眯着眼睛,眼角都粘到一块去了,嘴角也有点红肿,尽管随时喂水,嘴唇还是起了干皮皮,给她抹了点唇膏。给她摸摸后背的时候,有时说舒服,有时候也说疼。

上一次给她洗澡差不多半个月前了,当时她说这是最后一场澡了,言下之意自己活不了几天了。医院开吗啡时,想着一盒吗啡得吃20天,应该足够了,于是把就诊卡的余额都退了回来。

世事难料,奶奶以顽强的毅力坚持到了现在,而且目前来看,暂无危险,说不上来我该高兴还是悲伤,参半吧。多活一天,就多遭罪一天,生命在我的细致护理下被延长了,痛苦同时被延长,对临终也越发惶恐,就像一只未落地的靴子,到最后不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落下来,是劈头盖脸砸过来,还是悄无声息轻轻放下来。

情绪很是压抑,昨天因为话不投机跟家人发了一通火,失控的不像我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回来护理奶奶整整40天了,夜里情绪崩溃痛哭过一次,今天爆发了一次。也就只有这两次情绪失控。接下来应该可以稳定了,努力稳定,一定稳定。

今天出去沿着长江岸边跑了六公里,也算是一种减压和释放,在尽心尽力护理奶奶都同时,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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